冯湘湘:“情奔金庸”种种
冯湘湘:“情奔金庸”种种 |
作者:冯湘湘 |
2018-11-22 18:14 |
惊悉殿堂级文坛大师金庸先生不幸离世,巨星陨落,不亦悲乎。本人曾在香港《明报》之“名廓”版写过不少作家、名人专访,也在其影艺版写过专栏,不时在报社偶遇查先生,亦算有缘。 作为女子,绝少有写武侠小说的。然本人移民加国后,除执笔不缀,竟忽发奇想,写下数十万字的长篇武侠小说《剑侠悲情》三部曲,及《东瀛奇侠传》,并荣获香港“皇冠出版社”的“第一届武侠科幻小说大赏”特等奖,由《星岛日报》出版社出版成书,也算是和“武侠”结下一点小渊源。 当然,“奇想”并非忽夷而来,而是受好友温瑞安尤其是金庸先生武侠小说的影响。犹记多年前,首次接触金庸的武侠小说,几乎以命殉之。手捧多部巨著,绝水绝食,不眠不休,全情投入东邪西毒、郭靖黄蓉、金蛇郎君、碧血剑等缤纷奇幻的武侠世界中,不知人间何世、今夕何夕?静夜思之,深感文学殿堂里,无所谓文豪巨匠大师,惟各擅胜场、各领风骚。正如乐坛,不一定乐器之母的钢琴或乐器之王的小提琴,才可登上上帝光环照耀的圣殿。刘天华的“光明行”、“良宵”;瞎子阿炳的“二泉映月”,一样令人耳目一新,登堂入室,成为经典。 曾一度不敢于广庭大众中看武侠小说,怕被认为“格调低”,故羞于“尝禁果”,但一旦接触,沉迷至今、永不翻身。且非“偷偷看偷偷望”,而是堂而皇之的看,理直气壮的看。看得血脉喷张、心头狂喜、相见恨晚。恨不得也去“仗三尺剑,管不平事”。去经风沐雨、啸傲江湖。 听说大陆一位名教授非常不屑武侠小说,儿女谁敢携取家中,每本罚大洋百元,以收阻吓。谁知某天踱进书店,鬼使神差拿起一本查大侠的《天龙八部》,漫不经心掀了几页,结果花了三天时间“打书钉”,以金鸡独立高难度姿势阅毕全书。那种细腻感人的文字,那种悲悯心,那种对人性深刻入木的剖析,加上奇诡曲折的情节,跃然纸上的人物,的确如倪匡先生所说,绝对是空前绝后之作。 回家后,名教授如中“五更迷魂香”,痴痴呆呆,闭目沉思。家人正不知所措,他老人家突一拍桌子叫道:“金庸呀金庸!”妻儿正被唬得一楞一愣,他却“二刻拍案惊奇”叫道:“我真真服了你了!”大伙儿这才松口气。 继金庸之后,自是古龙。温瑞安兄作品更是案头必备。后来民国时的还珠楼主、王度卢、顾明道、平江不肖生,以至台湾一众武侠大、小家通通一网打尽。而东洋之丹下左膳、柴田炼三郎亦为心头所好。结果,不得不掩卷叹息:“小李飞刀成绝响,人间不见楚留香。”最使人仰天哀嚎的,是有港台评论界精英分子一口咬定:“金庸之后将再无武侠小说。”据说“所有的故事,所有的情感变化,都被伟大的作家写尽了。” 可怜众迷的最高享受竟被全盘剥夺,你说多令人伤心! 痛定思痛之后,忽地回心一想,自己于传媒工作时,亦常舞文弄墨一番,胡乱涂鸦一些“怪杰”、“外史”之类东西及有病呻吟小品,执笔亦可写写,何不趁此五穷六绝大好时机,借武侠的酒浇自己块垒。在写武侠小说过程中倾心抛洒自己“一腔热血无处报”的点滴情怀。虽不能如天纵英才,博大精深,以做学问的严谨态度对待武侠小说的查先生那样妙笔生花,(听说大陆不少女孩子看他的小说沉迷过度,竟欲渡海“情奔金庸”。)但小炉小灶也可自成一味。天生我材必有用,各自修为,或有意外惊喜。故决心做当代东施,挥笔效金、古。 年轻时的金庸 。图片来源:浙江大学 金庸小说文字跌宕流畅,语言幽默生动,处处有奇趣,字字透古雅、风韵和气势,已把方块字升华为书艺。情节描绘更具电影感、镜头感、立体感、音乐感。有情有景、有声有色。 《麦迪逊桥之恋》的作者说:“我虽然只花了两个礼拜时间写作,却已花了半个世纪时间构思。”本人当然无暇构思五十年,惟苦心经营、小心着墨倒是极其认真。然又如金庸先生接受访问所说,写武侠小说者,必须是具特殊才能的人。故不经意间,有时反福至心灵、得心应手。博览群书,行万里路(名山大川名城为主)更不消说。至于情节生动多采,文字飘逸有趣,语言轻灵洒脱,人性悲凉扭曲,以及如何提高小说的文学层次,摒弃那些易容、化装、飞来飞去、死而复生及人物太多,情节太多,对话(废话)太多写法和旧式的江湖格局,赋于各种人物鲜明个性,那则极需“神助”了。 自有武侠小说以来,不少作者总爱在“武”和“侠”上大做文章。贯之以武,颂之以侠。有时未免缺乏文学性和人情味。 古龙说: “武侠小说有时的确写得太荒唐无稽,太鲜血淋漓,却忘了只有“人性”才是每本小说中都不能缺少的。”实在是每个写武侠小说者都应该警觉。 其实,武侠小说有甚么不好? 为甚么偏要贬低其格,流放出“文艺殿堂”? 侠士风流,侠女多情,仗剑走天下,打抱不平,争为武林第一人,再相忘于江湖,何等豪情。 遇上知音,有才情的,还可奏上一曲“笑傲江湖”:“沧海一声笑,幽幽烟雨遥,谁负谁胜天知晓?清风笑,竟惹寂寥,浮沉随浪只记今朝”又是何等豪迈。 曾经深信,武侠小说中的人与事,虽有一点点荒唐一大堆奇幻,但在几千年的中华土地上,一定真个发生过。君不见“荆轲刺秦王”中的壮士荆轲,梁山伯一百零八条好汉,端的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,豪侠人杰。江湖自有容人处,天涯回首情难忘。武侠中多的是痴男怨女,处处有情,这也是不喜打打杀杀的人,往往也手捧一本武侠日读夜读之故。 看武侠小说不分名家不名家,只要好看的就看,当然,首选是金庸,也有古龙、温瑞安、王度卢、还珠楼主等,总之不同风格、兼收并蓄。 报上也有刊载一些杂家的武侠小说,但左看右看,总觉不是那回事,聊胜于无而已。 武侠小说的形式,正好揭示人性中一种基本的矛盾冲突,即“铁血”与“柔情”的冲突,并将这种冲突用令人怵目惊心的形式表现出来。这种“英雄血”与“儿女情”,常以最不可调和的悲剧形式出现。(如爱上仇人女儿)。而“柔情”最终战胜“英雄”。故有“英雄气短”,“儿女情长”之说,以英雄之“柔情”获取美人芳心,而国仇家恨又不知如何解决,最后有张无忌、赵敏式的爱情至上、终成眷属。也有“甘十九妹”式先报大仇再自杀殉情的悲剧。在在使人叹息。 实际上,生命的真面目正是如此。命运支配人生。英雄亦无法抗拒。世事多舛,非人力能挽,所以读者固喜大团圆结局,但现实又是如此无奈,能于悲剧氛围中,写出侠之“情”和侠之“风流”, 满腔激情既能感动自己又能感动大众,那就已经谢天谢地谢太阳了,又岂能轻言“圆”与“全”。 金庸的多部小说皆有情有义,具镜头感立体感,像一幕一幕电影在你面前放映。人物形象鲜明,文字充满灵性和飘逸的动感,阅之有一种荡气回肠的凄美,还有对人性的刻划,更是入木三分,如燕赵悲歌的慷慨之士萧峰,深情狂放的杨过,诚实质朴的郭靖,英雄气短、优柔寡断的张无忌,不拘小节的令狐冲等,皆令人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。 金庸写人物喜欢侧写,或由第三者口中渲染带出,笔法高明,有时则“闻其声不见其人”,有种悬疑性吸引力。“天龙八部”中:“各人屏息凝神,又过了一顿饭时分,忽听得东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唱到:[柳叶双眉久不描,残妆和泪污红绡。长门自是无梳洗,何必珍珠慰寂寥?]歌声柔媚婉转,幽婉凄切。 那声音唱完一曲,立时转作男声,说到: [啊哟卿家,寡人久未见你,甚是思念]虚竹等少林僧不熟世务,不知那人忽男忽女,在捣什么鬼,只是听得心下不胜凄楚。”紧接着,包不同出来搅局,大叫“安禄山是也!兀那唐明皇李隆基,你这糊涂皇帝,快快把杨玉环交了出来!”于是“外面那人哭声立止,[啊]的一声呼叫,似乎大吃一惊。顷刻之间,四下里又是万籁无声”。这是我常重复欣赏的一章,其意境及描写手法之佳妙,无人可及。 后段以最富戏剧性的李傀儡引出“函谷八友”。声情并茂、引人入胜,而李傀儡似幻似虚、生动悬疑。包不同的搅局,倍添趣味。文字更可看出金庸书艺般功力。读者似乎置身其中,如见其人,如闻其声。此般描写,全书处处,有谁不佩服、倾倒查先生神笔之下呢! 《天龙八部》一书,阅毕常令人陷入凄迷低回之境,悲叹命运弄人,人生无奈之至。 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已塑造了许多侠士,如豫让、郭解、朱家,至唐宋传奇中有红拂女、虬髯客。《水浒传》更是一本宣扬侠义精神的古典小说。石玉昆的《三侠五义》以生动妙笔写出白玉堂、展昭等多个武艺高强、令人印象深刻的侠客。“沧海横流,才显英雄本色”,在中国这个芸芸众生的复杂社会,正是产生大侠的有利土地。 金庸、古龙奇峰一出,武侠小说即登上文学殿堂。当今之世,有谁还能斥武侠为闲书,有谁能否认金庸小说不是伟大的文学作品。 无论万千命途多舛的人面目模糊被岁月抛在后头,多少帝王将相淹没史籍间。一生功名尘与土,能永留于世的,只有文字,只有历久不衰、受读者倾心喜爱的文学精品。 啊,在浩瀚的文学圣殿上,阅尽人间春,还有甚么比得上一代宗师金庸呢! 作者介绍:冯湘湘,曾任职香港多份报章杂志编辑,出版小说、散文集多本。小说曾获香港及中国文联的最佳小说奖。散文“这一晚的洗衣街”,为“牛津出版社”挑选为香港语文课本。 http://www.365nettv.com/2012-08-12-20-36-48/84-2012-07-08-17-11-16/57742-2018-11-22-22-14-59 |
8 5 月, 20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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